花园

# 泰南

# 南方故事

金南俊已经很久没有回到B镇了,他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还是二十几岁,意气风发的地产商人收到申请来处理破产庄园主的财产清算,他在这个南方小镇呆了一个夏天,习惯北方凉爽天气的男人在潮湿的艳阳仿佛做了一个漫长的梦,苔藓在记忆的墙角生根,迷蒙地掩去清晰的过去。时隔多年的重游恼人的气候并没有改变什么,金南俊看曾经颠簸的土路都被铺上了沥青,木板台阶的白房子都翻新成了新潮的乡间别墅,除了因闷热而困难的呼吸之外一切都变了,金南俊也是。他不得不承认时间已经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了痕迹,他无法再在衬衫被汗湿时吊儿郎当地把西装披在肩上,金丝镜框下他的眼角有了皱纹,他老了,就算不说“老”这个字眼,他也不再年轻。

当年冲劲十足的小商人现在是鼎鼎大名的地产大亨了,金南俊的劳斯莱斯招摇过市时不少镇上的孩子都从窗户里探头出来看热闹,男人本来不想这么张扬,但他知道老一辈的人都想让小辈见见这位将破败的乡村从萧条里拉出来的人。准确的说金南俊就是因为收到了老镇长的信函才决定回B镇一次的,迟暮之年的老人在信里说要不是他打开了这儿闭塞的大门他们永远得不到这么好的生活,B镇十几年来已经天翻地覆了,和蔼的长辈想让金南俊回来看看,不一定要正式地开什么大会,找间小酒吧叙叙旧就行。

收到信件后金南俊其实犹豫了很久要不要赴约,他最近刚结束一个大项目,有一个多月的空闲,他连轴转了快半年的时间,给自己放个假似乎是个明智的选择。但他不太想在八月回到B镇,夏日的暑热在南方故事里多少带着些疯癫,他在很久之前的那个八月埋葬了一个枯萎的花园,他怕蓝色的鬼魂会来找他,把他拖进仲夏夜的梦里。金南俊在助理催他快点决定行程的唠叨里斟酌了快一个礼拜,他的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把所有可能性都想了一遍,最后还是艰难地决定回去一次。四十多岁的商人已经不再与青春的残骸有什么交集了,他想就算哥特小说真的要来困住他他也不在乎那么多了,他差不多已经干完了想干的事,生命于他不再是激流,它轻缓如行板,何时吻别它的休止符也不足于惜。

金南俊最后在一群小朋友的吵吵嚷嚷里把车停在了中央广场的一间小酒馆旁,他把礼帽从副驾驶座上拾起来掸了掸灰,给每个和他打招呼孩子塞了一粒糖,推响风铃走进了弥散着烟味的房间里。吧台的酒保早就换了新人,但他看见老酒保敲着玻璃杯向他招手,威士忌打着转像时间的漩涡走过年轮归于平静。满头白发的老头子还是当年好管闲事的样子,金南俊笑着和他握了个手,粗糙的茧黏着汗,是他喜欢的热情。

“南俊你现在还写诗吗?我还记得当年你一喝醉就赖在店里稀里糊涂地念诗,不能喝酒的小少爷就瞪着大眼睛怪吓人地盯着你——不是我说当年你可是这儿唯一能和小少爷说上话的人了,那漂亮得人偶似的孩子疯疯癫癫的真是可惜了……”

“我早就不写诗了,”金南俊摇了摇头点了杯萨泽拉克,“从那个夏天开始我就不写诗了,做生意都忙不过来,没时间写诗了。但有时候我还是很怀念写诗的时候,尤其是有听众和我在星空下聊韵律和未完没了的意象的时候,我至今都觉得那是我度过的最好的日子,有酒,有音乐,有一点点来不及挥霍的自由和爱情。”

老酒保在听到金南俊文绉绉的回答后狠狠拍了一记男人的后背,他说小子你不是还在写诗吗,金南俊说您下手别再那么重了,我已经不是那个小伙子了,受不住再来一记。完全不见生分的老人哈哈笑着给金南俊递了根雪茄。年轻时金南俊不抽这个,他的第一根烟甚至是苹果园的继承人塞给他的,不喝酒的男孩烟一根接一根,沙哑的嗓音跟着黑胶唱机唱一首又一首爵士,不想唱了就拿起萨克斯风吹曲子,装满了忧愁的大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里。调完酒的酒保把杯子推过来时止不住好奇,年轻人犹豫着要不要开口问,吞云吐雾的老人给了他一个默许的眼神,男孩咽了咽口水,还是决定问个清楚。

“金先生,能问一下你们说的小少爷是谁吗?我是前几年才回B镇的,完全不知道你们再聊些什么……金先生要是不介意能说一点吗?我很想听您的故事!”

“我不是说我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是来处理财产清算的吗,”金南俊喝了一口说,“小少爷就是那个破产的庄园主的儿子,他们家有个苹果园,就是现在被翻新成高级旅店的地方。叫他小少爷倒不仅是因为家财,他有爵位,算是落魄的贵族后裔,你应该在课本里度过这种小说,老南方的大家庭在新时代的冲击里树倒猢狲散,就是这种典型的悲惨故事。我当时本来只是来做生意的,没想到能和小少爷当成朋友,他不想和我谈合约只想和我聊艺术和诗,那时候我也正好是讨厌实务的年纪,硬生生地把一周的商谈拖成了整整一个夏天。”

“那小少爷也是苦命人,”老酒保把杯子砸在桌上插了一句,“他爹受不了这儿日复一日乌烟瘴气地变得像北边一样,整天就知道喝酒最后把自己喝死留了个破败的庄园给他寄宿学校从小读到大除了游戏人间什么都不会的儿子。小少爷自从一个人守着宅子之后就活得像鬼一样,闭门不出把漂亮皮囊折腾得皮包骨头,叫进去的应招都被阴森森的苹果园吓得不敢去第二次。那时候整个小镇都觉得他中邪了,南俊来了之后才渐渐觉得他还是个活人,但最后还是……”

老酒保叹了口气,年轻人本来雀跃着期待他再说下去,但金南俊与老人共同的沉默让他闭上了窥探的眼睛。金南俊一言不发地盯着酒杯,萨泽拉克里倒映着墙上挂着的猎枪,他在想是从何时开始它的引申义在自己的脑子里不再岌岌可危,他曾经看到扳机就会想到血与脑浆,男孩会用中指和食指对准他的太阳穴,他会笑着将死带进金南俊无聊的生命,世界在嘘声里终结。抽完那根雪茄金南俊把烟蒂丢进了酒杯里,他在打碎无病呻吟的倒影后起身和老人说了再见,西装革履的商人谢绝了老人的挽留,他出门打开发动机麻木地将劳斯莱斯驶向了不再有男孩的苹果园,他想去那里看看,他想知道自己是否还对八月的梦有所留念。

曾经的庄园早就返修一新了,藤蔓与苔藓在华丽过度的装饰风格里不见踪影,修剪完美的园林绕着喷泉如白鸽的飞舞,一切都欣欣向荣,有钱的老爷太太们趁着伞从台阶上走下来,这是南方的假日,金南俊按理说也是来度假的,但他却站在铁门口格格不入,他是这里的缔造者,却好像不属于这里。金南俊禁不住回想起他来这里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夏天,火一般灼烧的热主宰了他还太年轻的灵魂,他在激情中近乎盲目地切近于百无聊赖的虚无,然后在男孩葬送自己的一把火里告别了死的迷狂,他从来拒绝生的怀抱,金南俊从第一眼就明白他的结局。金南俊有时会想那场八月里来的大火要是能把他和那位颓败的继承者一起带走该有多好,摧枯拉朽的毁灭将一切燃烧殆尽,新时代在尸骨与灰烬来了,他梦里游荡的鬼魂终将停止沉眠的低语,他也许可以不用知道醉中的爱终将被怯魅,但他已然忘记了男孩人偶般精致的容颜。

 

End.

 

听完the truth untold之后突然想写花园就写了,没怎么好好雕琢的南方故事,泰泰没有正面出场,情节很简单,希望太太们读得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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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档子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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